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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永嘉(1931— ),历史学者。早年师从谭其骧、周予同等文史名家,曾任教于复旦大学历史系。著有《晚年毛泽东重读古文内幕》,注译有《明词汇刊》、《吕氏春秋》、《唐六典》《春秋繁露》等古籍约五百多万字。

读柳宗元的《诫懼箴》与《忧箴》 朱永嘉

2013-06-30 10:19 阅读(?)评论(0)
 

这二篇短文,都是柳宗元在永贞事变被贬谪以后所作。箴,是规戒的意思。恐懼是每个人都会本能地产生的一种心理现象。在思想观念上由恐懼而产生慌乱、不知所措;在生理上也会产生发抖、双脚发软、甚至吓瘫于地那种表现。其题意是一个人如何面对大祸临头时出现心理恐懼的问题。其文首云:

“人不知惧,恶可有为。知之为美,莫若去之。”

其意为一个人如果不懂得恐懼是怎么回事,那是不可能有所作为的。故懂得如何对待恐懼,那是为人不可或缺的美事。这样可以去掉许多无谓的恐懼心理。

继云:

“非曰童昏,昧昧勿思。祸至而惧,是诚不知。”

其意谓尔除非如童稚一般昏昏然,稀里糊涂地不加思考。一旦大祸临头,便惧恐不知该如何对待,这就是你根本不懂得恐懼是怎么回事,它何以来。

继云:

“君子之惧惧乎,未始几动乎微。事迁乎理,将言以思,将行以止。中决道符,乃顺而起。起而获祸,君子不耻。”

意谓仁人君子的恐懼是在什么时候,而且他们究竟惧怕什么啊,那是在事情还没有开始的时候,因为任何危机起于事端还非常微小的时候,因此,在处理具体事件时,必须先使之顺乎道理。为了防微杜渐,说话之前先要认真思考。将要付之行动之时,先要停顿一下,认真揣摩事物的各种可能。如果你内心觉得自己的决断符合道理,也周密地考虑了各种可能,那就应该顺势而起。即使因此而受祸,君子不以为耻,也没有怨恨,因为错不在自己。

继云:

“非道之愆,非中之诡。惧而为惧,虽惧焉如,君子不惧,为惧之初”

如果不是我道理上有缺失,不是我心中有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,你可不能恐懼而无所作为。在那种情况下,即便害怕又有什么用处呢?所以到了这个时候,人要无所畏惧。如果有所懼,那只能在事情初始之时,能谨慎于起初。故勇者不惧,但那也是有前提的。即孔子所言:“知者不惑,仁者不忧,勇者不惧。”知与仁是勇的前提,否则的话只是一介勇夫之勇。故《礼记•中庸》称:“知、仁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,所以行之者一也。”

 

《忧箴》是关于忧虑的规诫。忧虑也是每个人都有的心理现象。忧虑不完全是一种消极的心理现象,看你如何对待。如能正确对待,反而是避祸去害的一种心理反应。今录其文于下:

“忧可无乎,无谁以宁。子如不忧,忧日以生。忧不可常,常则谁怿。子常其忧,乃小人戚。”

意谓忧可以没有吗?无论是谁,如果他没有任何忧患意识的话,反而不得安宁。遇事你不去认真思考和忧虑,那么令你忧郁的问题,每天都会找上门来。但忧虑对于一个人来讲,也不能经常如此。如果你经常处于忧虑的状态,那么你生活中还有什么欢悦可言呢?如果你经常处于忧虑之中,反而会变成凄凄戚戚的小人。孔子便说过:“君子坦荡荡,小人常戚戚。”作为君子的为人应有一种乐观主义的心态。

其文续云:

“敢问忧方,吾将告子,有闻不行,有过不徙,宜言不言,不宜而烦,宜退而勇,不宜而恐,中之诚恳,过又不及。”

意谓,请问对待忧虑正确的态度是什么?那么我告诉你,如果你听到正确的忠告,不去改正自己行为;有了过错,不去改正自己的过错;该讲的话,你不去讲;不该讲的你又啰嗦得没完没了;应该退让的时候你却要表现自己勇敢。由于这些不当的言行,最终势必给你带来忧虑和恐懼。应该是诚恳而又适中地去改正这些不当的言行,而且不能做过头,因为什么事做过头了与做不到是一回事。孔子便说过:“过犹不及。”

其文续云:

“忧之大方,唯是焉急。内不自得,甚泰为忧。省而不疚,虽死优游。所忧在道,不在乎祸。吉之先见,乃可无过。告子如斯,守之勿堕。”

什么是忧虑之大政方针?唯有急于对重大事情本身的是与非之判别。如果你内心分不清事情的是与非,看起来安泰反而值得你去忧虑。如果经过反省而对自己的判读没有任何内疚,那么即便死难,也能悠游自在。为人所忧的是在前进的道路上自己的位置是否摆正,不在乎个人的祸害得失。如果能先见事件之机微,那反而是一种吉祥的征兆。唯其如此,才能没有过失。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道理,希望你能坚守勿堕。

 

柳宗元关于恐懼和忧虑的论述,如果联系柳宗元一辈子坎坷的生平来看,那就反映出他非常崇高的精神境界。从境界上讲,比起李后主的那许多词,要远远高出一筹。李后主是悲观主义、唯美主义。柳宗元尽管受到不公正的遭遇,他的作品还是积极向上。唐德宗去世以后,顺宗即位。王伾与王叔文,即二王,他们在柳宗元、刘禹锡等积极参与下改革德宗时的诸弊政。一、抑近倖,禁宫市及五坊小儿。宫市,即宫内宦官利用宫市的名义,肆无忌惮地任意掠夺百姓的财物。白居易之《新乐府》中,那首著名的《卖炭翁》便是控诉宫市中宦官的掠夺行为。韩愈的《宗顺实录》卷二称:

德宗“贞元末,以宦者为使,抑买人物,稍不如本估。末年不复行文书,置“白望”数百人于两市,并耍闹坊,阅人所卖物,但称‘宫市’,即敛手付与,真伪不复可辨,无敢问所从来。其论价之高下者,率用百钱物买人直数千钱物,仍索进奏门户并脚价钱。将物诣市,至有空手而归者。名为‘宫市’,而实夺之。”

关于五坊小儿,韩愈在《顺宗实录》中称:

“贞元末,五坊小儿,张捕鸟雀于闾里,皆为暴横以取钱物。至其张罗网于门,不许人出入者。或有张井上者,使不得汲水,近之辄曰:‘汝惊供奉鸟雀。’痛殴之,出钱物求谢,乃去。或相聚饮食于肆,醉饱而去,卖者或不知,就索其直,多被殴骂。或时留蛇一囊为质,曰:‘此蛇所以致鸟雀而捕之者,今留付汝,幸善饲之,勿令饥渴。’卖者愧谢求哀,乃携而去。”

这二件事,当然损害了宦官集团的既得利益。

二、恤妇女,罢选乳母。出后宫及教坊女妓还其亲戚,先后达数千人。

三、整理国家财政,罢盐铁使月进钱。先是盐铁使月进羡余。后来正常的国库收入反而因此大大减少。这实际上又是损害国库的收入,肥了宦官们的腰包。故而要罢盐铁使的月金钱,他们还停止各地进贡珍玩及时新物品,以减少地方的负担。

四、召回德宗时正直敢言而得罪的陆贽等人,启用杜右为宰相。

他们侵害了宦官的既得利益,尤其是想剥夺宦官手上的兵权,这就引发了宦官集团的代表人物俱文珍发动宫廷政变。俱文珍,本命刘贞亮。《新唐书•宦官•刘贞亮传》称其事云:

“会顺宗立,淹痼弗能朝,惟李忠言、牛美人侍。美人以帝旨付忠言,忠言授 之王叔文,叔文与柳宗元等裁定,然后下中书。然未得纵欲,(指上述这些政令不能得到贯彻。)遂夺神策兵以自强, 即用范希朝为京西北禁军都将,收宦者权。”于是刘贞亮与“中人刘光琦、薛文珍、尚衍、解 玉、吕如全等同劝帝立广陵王为太子监国。”(这实际上是一场宫廷政变。广陵王,即后来之唐宪宗,时年二十八岁。)

这一场宫廷政变之后,二王八司马便被贬黜。二王,是指王伾与王叔文,八司马是指柳宗元、刘禹锡、韩泰、韩晔、陈谏、凌准、程异及韦执谊。司马是地方上的闲职。若柳宗元先贬为邵州刺史,再贬为永州司马。永州,在今湖南与广西相交之边界,首邑在零陵。当时为荒凉之地。元和十年(公元八一五年),刘禹锡被贬到播州,即今贵州之遵义。柳宗元则被调到广西柳州,任刺史。这些地方在那时都是荒凉之地。柳宗元为此提出刘禹锡有老母在,愿意自己去任播州刺史,而让刘禹锡任柳州刺史。结果使刘禹锡改任连州刺史,连州在今广东之连山。

柳宗元写作《诫懼箴》与《忧箴》的时间,应在永贞政变被贬到永州任司马的时候。柳宗元遭际如此冤曲之后,从这二篇作品中,可见他并没有为永贞革新的所作所为有任何悔恨,也没有任何从个人得失上宣泄怨气。他们当然也经历过恐懼和忧愁的心理状态,由于扪心无愧而泰然处之,也就是“省而不疚,虽死优游”的境界。他所以写这二篇作品的目的,是阐述为人应有的品味。不仅这样说,而且身体力行。这才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也。

《新唐书•王叔文传》讲:“广陵王为太子,天下皆悦;叔文独有忧色,诵杜甫题诸葛亮诗以自况,因歔欷泣下。”至于王伾,更是“忧悸,行且慢,至夕大呼曰:‘吾疾作。’兴归第,贬开州司马,死其所。”这二个人在大祸临头时,恐懼和忧虑的心理状态却表现得淋漓尽致,而柳宗元与刘禹锡则没有那种临难慌张的状态。史称柳宗元贬为永州司马时,“其堙厄感郁,一寓诸文。”在《诫懼箴》与《忧箴》二文中,柳宗元主张一个人在临危时只要自己立得正,就应无所畏惧。“君子之懼,懼乎未始。”在作事起始之前要有所畏惧,目的是使自己的行为能“中决道符,乃顺而起。起而获祸,君子不耻。”对于忧虑则要“所忧在道,不在乎祸。”这才是堂堂正正、大丈夫的气概。事情的成与败,有客观条件的影响。只要自己坐得正,立得正,不为个人得失去忧虑,而是“所忧在道,不在乎祸。”,那才是正人君子对忧虑所应抱持的正确态度。故在如何对待恐懼和忧虑的态度上,柳宗元要高于王伾与王叔文一头。

韩愈在《柳子厚墓志铭》一文中,有那么一段原话:

“呜呼!士穷乃见节义。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,酒食游戏相征逐,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,握手出肺肝相示,指天日涕泣,誓生死不相背负,真若可信。一旦临小利害,仅如毛发比,反眼若不相识;落陷阱,不一引手救,反挤之,又下石焉者,皆是也。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,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,闻子厚之风,亦可以少愧矣。”

做人还是要如柳宗元、刘禹锡那样有君子之风度。建国以后难怪毛主席欣赏柳宗元的文章,喜欢刘禹锡的诗文,对人对事,以二王八司马为标准。其实二王八司马才是真正的改革家。他推荐郭沫若读柳宗元的《封建论》。晚年他一再读柳宗元的《天说》、刘禹锡的《天论》。他们可都是唯物主义者。

做人应该像柳宗元那样有气节,不能做那种口是心非,见利便背恩忘义的可耻之辈。官位与人品是不同的二回事。相较而言,我更看重的是人品,而不是为官的品级。对于这二类不同品级的人物,我都见过。历史自然会给他们定位的。官位虽高,如果人品低俗,最终只能是人们耻笑的对象。从人品上讲,毛主席所忧的始终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前途,即使有个别失误,他始终是我们学习的榜样。在我亲历的那么多重大历史事件中,无论其贡献和为人品格,无论党内党外,很少有什么人可以与他相比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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