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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永嘉(1931— ),历史学者。早年师从谭其骧、周予同等文史名家,曾任教于复旦大学历史系。著有《晚年毛泽东重读古文内幕》,注译有《明词汇刊》、《吕氏春秋》、《唐六典》《春秋繁露》等古籍约五百多万字。

对故人的怀念 朱永嘉

2013-09-01 09:47 阅读(?)评论(0)

人老了,总会想念已经过世的故人和挚友,故往往梦见故人。写作组当年的同事作古的也不少,那时支部书记是徐景贤,历史组如王守稼、陈旭麓,文学组如高义龙,经济组如顾澄海,身边的亲人若自己的父母与妻子,我也常常会梦见他们。昨晚我还梦见前些年徐景贤夫妇与我夫妇及写作组一大群朋友,包括萧木、王知常、陈冀德夫妇去临江公园出游的场景,看大海大江,如虚如幻,醒来,发觉自己仍然躺在床上,感慨系之,生怕再次失去挚友。

白居易早年的挚友是元稹,他比白居易小七岁,二人诗歌往来,成为唐代元和年间诗坛的代表人物,近人陈寅恪的《元白诗笺证稿》讲的就是这二个人的诗文。然而元稹在五十三岁时便去世了,那一年白居易正好是六十岁,当时白居易任洛阳尹,他写了《祭微之文》,叙述他们之间,“贞元季年,始定交分,行止通塞,靡所不同,金石胶漆,未足为喻,死生契阔者三十载,歌诗唱和者九百章。”最终白居易在文章末尾说:

“呜呼微之!三界之间,孰不生死,四海之内,谁无交朋?然以我尔之身,为终天之别,既往者已矣,未死者如何?呜呼微之!六十衰翁,灰心血泪,引酒再奠,抚棺一呼!尚飨!”

由于二人深厚的交谊,白居易晚年重病后还会在梦中见到元微之。白居易七十岁时,元稹已去世十年,白居易作《梦微之》一诗,其云:

夜来携手梦同游,晨起盈巾泪莫收。

漳浦老身三度病,咸阳宿草八回秋。

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

阿卫韩郎相次去,夜台茫昧得知不?

阿卫与韩郎是元稹的儿子和女婿,其中“夜来携手梦同游”我感同身受,若“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”,生死两地白茫茫是大家共同的感受。这是元稹去世十年以后,白居易还梦见他。

白居易晚年还有一个挚友,那就是刘禹锡,他们二个人同年生,白居易比刘禹锡大几个月。刘禹锡是二王八司马之一,早年与柳宗元相善,天生一副傲骨,永贞之变,他被贬斥,十年以后,他从贬地返京师,作《戏赠看花诸君子》:

紫陌红尘拂面来,无人不道看花回。

玄都观里桃千树,尽是刘郎去后栽。

这是元和十年,公元八一五年的作品,结果因此诗又被恶人告状而贬至外地。十四年后,至大和二年(公元八二八年),他又应召回京师,他又写了一首《再游玄都观绝句》:

百亩庭中半是苔,桃花净尽菜花开。 

      种桃道士归何处?前度刘郎今又来。

刘禹锡这二首诗,为时人所传诵,然恶之者认其为谤时之诗。如今世上自有多心之人,喜带有色眼镜看人,大概也只能由他去矣。刘禹锡有许多诗都是与白居易相酬和,宝历二年,白居易与刘禹锡二人在扬州相遇,刘禹锡有《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》一诗,其云:

巴山楚水凄凉地,二十三年弃置身。

    怀旧空吟闻笛赋,到乡翻似烂柯人。

    沉舟侧畔千帆过,病树前头万木春。

    今日听君歌一曲,暂凭杯酒长精神。

这首诗是答白居易的《醉赠刘二十八使君》诗:

为我引杯添酒饮,与君把箸击盘歌。

     诗称国手徒为尔,命压人头不奈何。

     举眼风光长寂寞,满朝官职独蹉跎。

     亦知合被才名折,二十三年折太多。

这二首诗是相对应的,白居易为刘禹锡二十三年被弃置抱不平,为了助兴,他“把箸击盘歌”,才有刘禹锡“今日听君歌一曲”,白诗有“为我引杯添酒饮”,才有刘诗之“暂凭杯酒长精神”。二首诗配合得如此紧密,句句相扣,实是朋友酬和诗之佳作,而刘诗中“沉舟侧畔千帆过,病树前头万木春”更是传诵千古之佳句,刘禹锡并不为二十三年弃置身有何怨恨,而是一切向前看,前头自有千帆过大江与万木齐春发。从今天讲,正反映了一切革命者的心情。沉舟,病树,在历史进程中自然难免,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,重要的是要有信心,前头自有千帆风发,万木春长,道路尽管七转九曲,前途还是光明的。这是二位诗人共有的心境。

白居易六十八岁病后,二人还有许多诗文相酬和。白居易病后那一年有放妓卖马之诗,若《别柳枝》是放妓之诗,诗云:

两枝杨柳小楼中,嫋娜多年伴醉翁。

明日放归归去后,世间应不要春风。

卖马之诗若《卖骆马》,诗云:

五年花下醉骑行,临卖回头嘶一声。

项籍顾骓犹解叹,乐天别骆岂无情。

白乐天这二首诗,都有一种失落之感,充满了对往日生活的依恋。刘禹锡有诗和《别柳枝》,白乐天复以诗答,其诗题为《前有别柳枝绝句,梦得继和,云“春尽絮飞留不得,随风好去落谁家”,又复戏答》:

柳老春深日又斜,任他飞向别人家。

谁能更学孩童戏,寻逐春风捉柳花。

白居易也知道自己又老又病,只能听其自由飞翔了,尽管如此,他在感情上还是对柳枝即小蛮与樊素她们有不尽的依恋。白居易《夜凉》一诗云:

露白风清庭户凉,老人先着夹衣裳。

舞腰歌袖抛何处,唯对无弦琴一张。

人都走了,东西还都留着,都已残缺不全,不免有一种冷落之感。

唐武宗会昌元年,白居易七十岁时,白与刘二人仍有往来,《会昌元年春五绝句》中有二首讲到他们之间的来往,若《病后喜过刘家》:

忽忆前年初病后,此生甘分不衔杯。

谁能料得今春事,又向刘家饮酒来?

另一首是《劝梦得酒》,诗云:

谁人功画麒麟阁?何客新投魑魅乡?

两处荣枯君莫问,残春更醉两三场。

此外还有一首《赠梦得》,诗云:

前日君家饮,昨日王家宴。

        今日过我庐,三日三会面。

        当歌聊自放,对酒交相劝。

        为我尽一杯,与君发三愿。

 一愿世清平,二愿身强健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愿临老头,数与君相见。

可见二人相会,离不开以诗酒相酬和。那时白居易身体确实恢复一些了,所以又过刘禹锡家劝酒来了,实际上此时刘梦得病已很重,但时好时坏,故白有《酬梦得见喜疾瘳》:

暖卧摩绵褥,寒倾药酒螺。

昏昏布裘底,病醉睡相和。

末疾徒云尔,余年有几何。

须知差与否,相去校无多。

这是把病的差与否以至人之生死都不管了,还是饮酒为上。刘禹锡在生死问题上也看得很透,他有《酬乐天见寄》一诗,其诗云:

元君后辈先零落,崔相同年不少留。

华屋坐来能几日,夜台归去便千秋。

背时犹自居三品,得老终须卜一丘。

若使吾徒还早达,亦应箫鼓入松楸。

这里讲的便是生死问题,“华屋”是富贵的象征,最终都要“卜一丘”。“背时居三品”,指他任苏州刺史时的官品。次年白居易七十一岁,刘禹锡终于先他而去。故年老生病之后,在个人生活上还得有所约束。这一年白居易作《哭刘尚书梦得二首》,诗云:

四海齐名白与刘,百年交分两绸缪。

        同贫同病退闲日,一死一生临老头。

        杯酒英雄君与操,文章微婉我知丘。

贤豪虽殁精灵在,应共微之地下游。

 

今日哭君吾道孤,寝门泪满白髭须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箭折弓何用,兼恐唇亡齿亦枯。

        窅窅穷泉埋宝玉,駸駸落景挂桑榆。

        夜台暮齿期非远,但问前头相见无。

可见白居易、元稹、刘禹锡三人友情之深,朋友之间还是应该知心知底,生死不相渝。荣华富贵,实在算不了什么。白居易有《昨日复今辰》一诗,言其晚年之志,诗云:

昨日复今辰,悠悠七十春。

所经多故处,却想似前身。

散秩优游老,闲居净洁贫。

螺杯中有物,鹤氅上无尘。

解珮收朝带,抽簪换野巾。

风仪与名号,别是一生人。

为人退休以后,能一无歉疚,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,才能做到“闲居净洁贫”。如果抱着一大笔财富去见阎王,那不太累人啊!过去的“风仪与名号”已是另外一个人了,你还是来去赤条条,才能无牵挂啊!白居易晚年,把留下的余财,做了一件好事,在会昌四年(公元八四四年),与悲智僧道一起集资开龙门八节石滩,他有诗二首记此事,今录其第二首:

七十三翁旦暮身,誓开险路作通津。

夜舟过此无倾覆,朝胫从今免苦辛。

十里叱滩变河汉,八寒阴狱化阳春。

我身虽殁心长在,暗施慈悲与后人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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